一
男孩隨著父母回到村落時，鄰居漫不經心地脫口而出的幾句常見的問候，顯得親切也道出家庭的壓力。
「還沒懷老三嗎？」
「老大要上學了嗎？」
男孩無視著大人們的對話。望著別人家的蒲公英，喜歡毛絨絨的觸感。
剛好這戶人家回來了。
「喜歡蒲公英嗎？」
男孩靦腆地笑了笑。
「過些時候，隨風飄散也很漂亮喔！白絮漫天飛舞就像是下雪一樣」
「嗯。」
男孩遲疑了一下回答。
「我沒看過雪。」
「那就是像天空有一大群小白蝶。」
男孩興奮問著。
「什麼時候呢？」
「說不準的。」
「你可以每天來看，不就知道了。」
男孩微微點了頭，
「嗯。」
幾天後，父母回到城市，留下男孩及蒲公英。男孩是哥哥，沒有哭，既使很想念也沒說出口，只很想變成白絮般的小蝴蝶飛到城市，找到爸爸，找到媽媽，一起生活……。
一個月後，蒲公英飛到天空了，男孩跑了起來，還是沒追上蒲公英的離開。
暑假也過去了，男孩還留在村落裡。
二
男孩抬起頭仰望天空，無論他怎麼看，天空的白雲怎看都不白。相較之下，男孩臉色顯得有些蒼白，似乎很不舒服般。
「還好嗎？」
「昨天沒睡好。」
「怎了，作惡夢嗎？」
「沒錯。」
「是怎麼樣的夢呢？」
說了起來。
「自己一個人在路上走著，想找人聊聊天，大家都沒有理會我，只有我的影子肯隨著往右走向左轉，突然發現一個模糊浮現的人影，急忙忙追上去後，人影就消失了，而我就在這個時候醒了過來。」
接著說。
「其實不止夢見一次，昨天還重複了好幾次了。即使我大叫、哭鬧，也沒人理會我。最後一次夢到時，彷彿聽見你到現在都是一個人，以後也是一個……」
「你認為那個人影是誰呢？我認為那個人影就是你。」
「我不知道。」
男孩說完後就默默不語了，又把視線再次轉向天空。
「不要逞強了。」
「很寂寞吧？」
「可以說出來的。」
「鬧彆扭也沒用的……」
「哭吧！沒關係的……」
男孩知道，即使再怎麼尋求，就只是單純的羨慕那些跟父母撒嬌的人。而那努力裝出來的無所謂，只會感到心痛罷了。
三
男孩醒來後環顧四周，已經習慣了房間裡的昏暗，發現牆壁顏色跟自己的房間不一樣，天花板比較低，厚厚的窗簾擋著陽光，好像隔絕著光線似的。男孩從窗簾縫隙鑽進來的微弱光線判斷，應該是陰天，思索著或許下午會下雨吧。
一個人呆呆地看著蜻蜓在天上飛，想著鳥可以飛，蜻蜓也可以飛，如果可以飛就好了，變成蜻蜓也沒關係。
對著停在身旁的一隻蜻蜓說著。
「蜻蜓，可以幫我嗎？……」
「蜻蜓，會飛到城市去嗎？」
「蜻蜓，可以幫我跟爸爸媽媽說？我想他們。」
不久後，雨落下來了，蜻蜓也消失了，心情也回到早上起床時的低落了。
一個人又呆呆地看著雨水在地上流，樹葉就像隻小船般划過男孩面前，想起了曾經跟爸爸一起做的紙船，拿起昨天報紙摺了隻小船，不自覺說了幾句話。
「小船，會行駛到城市去嗎？」
「小船，可以幫我嗎？……」
「小船，可以幫我跟爸爸媽媽說？我想他們。」
小船越駛越遠，男孩撐著雨傘跟著小船走在鄉間。
看著小船一點一點變形了，軟軟地躺在水面上。
四
過年前兩個月的某一天，這是例行的一場慶典，道路兩旁陸續搭起臨時的地攤，攤上有著金魚、棉花糖、醃芭樂、糖葫蘆等， 廟前廣場角落有座戲台，搭建氣派而精緻，有著鮮豔的色彩，演出的布袋戲偶著上華麗的衣飾，正要出場的配樂聲淹沒了喧嚷的人聲。
去年的頭家爐主正協助舉辦著擲筊挑選值年爐主與頭家。
「一盃、二盃、三盃、笑杯……」
不知什麼時候，周圍已築成一道人牆。男孩被擋住了視線，墊起腳尖後仍是看不清楚，只聽到一次又一次擲筊聲跟歡呼聲。
不久後，廟公喊出一個男孩熟悉的名字，又幾聲後，男孩沒有反應地站在原地，不明白為什麼要喊爸爸的名字。
男孩也在不知不覺中被推到廟前，拿起兩個燈籠，大家圍著男孩繞了村落走了一圈，將燈籠掛在祀堂裡後，心裡有一種莫名的驕傲感，覺得被認同了，完成了爸爸要做的工作。
「我把燈籠掛在祀堂裡了。」
「爸爸這個星期會回家嗎？」
男孩這次沒說那句「爸爸媽媽這個星期會來看我嗎？」。
「唔，會。」
「學校怎麼樣？」
「還好。」
「你有乖乖聽話嗎？」
「有。」
「有想要什麼玩具嗎？」
男孩思索一下，腦海出現前幾天鄰居小孩手上的玩具。
「我不要玩具」
「我昨天有看過，有一種救火員，就是那種轉發條就會動的那一種，還會爬樓梯，你不想要嗎？」
男孩迎合父親的意志
「嗯，好啊。」
掛上電話後，男孩不明白淚水為什麼湧了出來。
小小聲說出「我只要跟爸爸媽媽一起生活。」
五
男孩伸手去摸自己還熟悉的電燈開關，僅僅才過去五年，但卻好像已經很久以前的事。電燈才剛一亮，男孩懷疑似的注視著，眼前這張熟悉的人。
「為……為什麼？」
不管願意不願意，男孩沒有思考的餘地。
「發生的事太多了，大概五年前吧？」
「我十七歲了，我想知道發生什麼事？」
「嗯，十七歲，算是半個大人了。還是很氣我沒有回去嗎？」
「這應該是我問吧，你不想我嗎？」
「想啊。我一直掛念著你」帶有辯解意味的語氣。
「那……你知道我很難過嗎？」
「我們現在不就在一起了。」
「我……」
男孩聽完後，遲遲對不上記憶中的那個人，懊惱為什麼要來，也自己只擁有那虛構的感情。
思索著，如果有一天，我找到一個很久以前丟失的布玩偶，原來就在我的房間角落，陪著我歡笑、哭泣、生氣……，直至今天，我發現原來那不是我的布玩偶，只是長得很像很像，我還會一樣珍惜嗎？我還會去找原本那隻嗎？
「你……」男孩頓了一下。
「你們還是希望我明天回去嗎？我不能留下來嗎？」
無聲的回應說明了答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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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不去 著於2011/08/08
圖：Yves@Midjourney
